每年除了台灣同學會聚餐以外,因緣際會,我都會去捷克斯洛伐克同學會party。起因是班上有個斯洛伐克人,在知道我講一點捷克語後,便把我介紹給大學裡執教的捷克語老師,我的email也因此名列捷克斯洛伐克同學會名錄,每年都會收到邀請。
這次舉辦的地點似乎是某間宿舍,客廳貼滿了搖滾音樂會海報,空白的牆壁則畫著骷顱頭,書架上擺滿了舊式錄影帶、DVD和黑膠唱片,整間房映著橘色的燈光,有點六零年代嬉皮風格。宿舍客廳已坐了好幾個人,傳入耳際的不是捷克語就是斯洛伐克語。
食物似乎還在預備,因此我先坐下來休息一番,順便認識鄰座的人。
事實上不用你主動去認識,他們也會來認識你。
“Ahoj,我是提多爾,你是XX老師的捷克語學生嗎?還是你是捷克人?"一個留著鬍子,穿著橘色格子襯衫的捷克男生問我。
捷克境內有許多越南第二代,整個布拉格雜貨店幾乎都是越南人開的。這些第二代都一口捷克語,有的還當起了小說家。
“都不是。不過我懂一點捷克語。"
“那你捷克語講的好嗎?我這樣講你聽得懂嗎?"
“就一點點。"語言講的好不好是對方評價,若是問我,我只能講一點點,正在學。不過就我自己評價也的確一點點就是了。
一聊才知道他是數學系專門做生物模式的研究人員。像是探討基因遺傳概率之類的東西,我也不懂,不過大家都很有興趣,或是他覺得我們應該對這個很有興趣,總之我先聽了十分鐘數學模式在分子生物學上的應用。
“所以你為什麼要學捷克文啊?你是有甚麼家人在捷克還是和捷克有甚麼連結嗎?"
一般會學這種小語種的人不是把祖國母語忘光的僑民,就是外籍新郎或外籍新娘。除了這類族群以外,剩下的通常是對語言有執著偏好的語言蒐藏家,像超商集點一般學語言。這在冰島大學開設的夏季班顯而易見,聽說在立陶宛更是如此。
“因為我喜歡捷克文學。"
這是實話。東歐文學在台灣介紹不多,不過特殊的歷史背景產生許多對現狀無奈的荒謬文學。捷克近代文學始祖哈謝克的<好兵帥克>便是一例。其他像捷克的赫拉巴爾;或是波蘭人,近年才被譯介至台灣的舒茲,都擅長用荒謬手法描述那種無奈。筆下背景或是奧匈帝國,或是納粹德國,或是蘇聯共黨,總之都是難以抵抗的壓迫者。
“不過像是昆德拉聽說捷克人並沒有很喜歡?"我問道。
昆德拉早期的作品被翻成法語後大紅大紫,遍傳五海,但常聽說捷克本地人沒有非常喜歡,以前就有朋友說,昆德拉在捷克只有"那種智識階級才會去看"。
“不會啊,昆德拉滿好的啊。我倒是沒聽過他在捷克不受歡迎這樣的講法。"
接著他便跟我講昆德拉的一些事情,酒精濃度漸漸在他體內上升,本來講的書面捷克語(因為我是外國人,他有點刻意講得書面一點)越來越口語,語速越來越快,我能聽懂的百分比也逐漸下降。
“不過像亞洲的作家我只看過村上春樹。"
村上春樹之於歐洲,猶如米蘭昆德拉之於亞洲。
“村上春樹本來在日本國內也沒有那麼紅,是在國外大紅大紫後才紅回日本。"
“不過我覺得村上春樹不太日本耶,我本來想看到一些亞洲的東西… "
“他事實上有點歐洲,甚至美國。"
“對!整個風格很美國,他好像還住過…"
“波士頓。"
爵士樂、義大利麵、沙拉、威士忌、馬拉松光聽就很村上春樹。有文學批評家認為村上在歐美大紅的原因,一部分要歸功於他的"片假名食物"(片假名多半標示外來語)。老外在亞洲小說看到這些東西自然親切。
若是村上小說充滿演歌、鍋燒烏龍、納豆、清酒、柔道,雖然更日本,但就沒那麼村上了。
在被這位老兄捷克語轟炸四十分鐘後,我藉故跑出去吃palačinka(有點像蛋餅的東西)遠離他。
回來看到我的杯子又被斟滿伏特加和果汁。
“我們斯洛伐克人不會讓客人的杯子空著。"一個斯洛伐克人說。
捷克斯洛伐克同歡會最後一定要一起唱歌,一個斯洛伐克人帶了把小提琴,咿咿呀呀的拉起民謠,大家一首接著一首唱。我們這種只能在旁邊幫忙拍手,絕望著看著永遠被加滿的杯子。
最後離去時已然一點多(你已經要走了?才幾點?別鬧了同學。),但我走路已無法直線,回家頭痛欲裂對著馬桶吐了整夜,耳畔還不斷傳來那位捷克同學談論數學模式的聲音,頭又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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