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和一位俄國友人聊到自己最想再次造訪的地方莫過於巴斯克了。把剛開站時的文章找了出來,加以增添潤色,讓自己回憶,也向各位推薦這美麗的山間風光,和別緻的語言樣貌。
我和巴斯克語的緣份始於當實習醫師的那年。該年夏天,我剛考完西班牙文的B2,打算用幾個月的時間考C1。我找了位西班牙人陪我練習口說,但在發現他是西班牙的巴斯克人後,C1計畫便無疾而終,幾乎每次都在學巴斯克語。我從亞馬遜買了給西班牙人學巴斯克語的五冊課本(Bakarka),從第一冊開始念。
巴斯克語是歐洲少數不屬於印歐語系的語言。而且它是孤立語言(language isolate),沒有其他語言和它有親緣關係。也由於它實在頗特別,據說有一些無聊人士會特地跑到西班牙北部的山間去待上幾個月學。
巴斯克語的動詞與眾不同,舉例來說,”我有它”叫做:
Nik dut.
這個dut真正的含意是:我對它-及物,在沒有其他動詞搭配的情況下解釋成”有”。
如果講我愛它,會變成:
Nik maite dut. (我-愛-我對它及物)
我愛它們會變成
Nik maite ditut. (我-愛-我對它們及物)
Dut中間跑出個it,代表及物的那方是複數。
那如果是我愛你呢?
Nik maite zaitut.意思是,我-愛-我對你及物
你愛我則是
Zuk maite nauzu.(你-愛-你對我及物)
如果細心的話可以發現,nauzu的n有前面我nik的影子,後面的zu有你zuk的影子。
也就是說,動詞的部分要講出是你對我及物,我對你不及物,我對她及物,還是他對我不及物等各種不同的關係,而不能像其他語言加個介系詞,或是有人稱代名詞變化就可以。
總之有點麻煩,我也不太能夠掌握。
學了之後我便對巴斯克有點嚮往,特別是又聽說當地的風景特別優美,有其他地方少有的山間田園風光。於是我就趁在德國念書時,利用復活節假期去了一趟巴斯克。一開始沒有怎麼規劃要去哪個地方,隨便訂了第一大城Bilbao的旅社。一大原因也是德國有直飛Bilbao的班機。
後來上網一查才發現事情不妙,因為Bilbao做為一個大城,廣納全西班牙的人口,巴斯克語幾乎聽不見。就在我下榻旅社後,在街上閒晃時,果然舉目所見都是西班牙語,沿途只看到一間洗衣店門口用巴斯克語寫禮拜幾不上班。
突然間,耳邊傳來:
“Mesedez! bai, bai…"
我一回頭,原來是一群工人在撐一根桿子,講這句話的大伯年約六十,一臉絡腮鬍,只見他指示另一個年輕人要這樣做要那樣做,又機哩咕嚕不知道在講甚麼,我見獵心喜,三步併作兩步接近暴衝的姿勢奔向他們。
這群工人大概被一個狂奔的亞洲觀光客嚇到了,全部瞪著我瞧,一語不發,我也不知道如何化解這場尷尬,默默地走了。
又晃了不知道多久,一個街口外突然傳來嘈雜的人聲,原來是一群跑馬拉松的人們。很快我就發現,這群人很特別,不少人拿著巴斯克的旗子,還有巴斯克地圖的旗子,一路上喊著不知道甚麼東西。這難道是巴斯克獨立運動的遊行?
我趕緊抓一個並沒有在跑馬拉松,顯然只是跟著散步的阿婆,假借問路搭訕之。
“不好意思,請問你知道我們在哪裡嗎?
“喔,等等,我拿一下我的眼鏡;阿,我們是在這裡,對,這裡。
“請問這些人是在跑馬拉松嗎?
“對,這是支持巴斯克語(Euskera)的馬拉松,Euskera就是巴斯克區的語言。
“這樣啊。
此時,我拿出我珍藏已久,純釀一年多卻只能講出五句的巴斯克語:
“Euskeraz hitz egiten al duzu?(你說巴斯克語嗎?)
“Bai!(會!) !#$%$#^&#$^%&*^*(^&*(%^&#@%%$$%@#$%#$^$&$%
eta !#$%@#$%^#$^&^#%^@%@%$%@#$%. Entiende?(你懂嗎?)
“Sí sí. Más o menos(差不多聽得懂。)
“$%$%^@$%^&*^*#@%$%#$%!%^$%^&%*^($*#&^@#$%#%!$@#%^$&%*!@#$%$!#$@!$@!$%#$%!@#%$#$^#%@$@#!$!@#$%.
然後阿婆就默默地離去了。
眼看著人群漸遠,為了追尋巴斯克語,雖然本人這輩子全馬半馬小隻馬都沒跑過,揹著不知幾公斤的背包還是跑了上去,不過過了幾個街口就追丟了,是為憾事。
由於Bilbao幾乎沒有講巴斯克語的人,我又有一整周的時間在這山城,在逛完不明所以的古根漢現代美術館後,本人決定坐巴士前往坐落於畢爾包北方的小城Mungia。根據該鎮鎮中心路資料顯示,Mungia的巴斯克語人口約有一半,而且近年穩健成長中。
從Bilbao到Mungia很方便,在Bilbao市中心的廣場就有區間車Bizkaibus,一上高速公路,不過二十分幾分鐘就到鎮上了。舉目所見,Mungia的巴斯克語招牌明顯比畢爾包多上許多,有些甚至只有巴斯克語。突然間,聽到一聲呼喚
「阿嬤!阿嬤!」
回頭一看,是一個小孩騎著玩具腳踏車,旁邊還有一群小孩溜滑梯。
阿嬤者,巴斯克語ama也,意思是媽媽。眼看著這群小孩似乎是巴斯克語母語者,我決定湊過去傾聽,不知道是不是我神情太過嚴肅,我一靠近他們就不講話了。
總之我又踏上了尋找巴斯克語之旅,在巷弄間,我再次聽見:
Bai, bai(是,是….)
這次是兩個老太婆在門前講話。我上前去,刻意堆滿笑容,像接近瀕臨絕種的保育類動物一樣,慢慢的,悄悄的,不帶敵意的靠近,並講出我珍藏已久,五句中會的第二句巴斯克語。
「Mesedez, dakizue non dago autobus geltokia?Bilbora.」
(不好意思,請問你們知道到Bilbao的公車站在哪裡嗎?)
(更正確應該說 dakizue non dagoen autobus geltokia.不過當時老太婆聽得懂。)
「Bilborakoa?」(到畢爾包?)
「Sí ,sí, bai bai bai.」(Sí ,sí, 對對對!)
「Bilborakoa…..!#$%@#$^!#$%#$^@$%!#$%!#$!#%@#$%#$^@$%@#$%!#$, eta 1@#%@#$^!#$%@#$^!$%!#%!#$!%!#$% vale?」
「Eskerrik asko!」 謝謝!
天曉得她在講甚麼。但我們志在參加,聽懂算緣份,聽不懂是正常。
Mungia實在是小的可以,走了兩小時,在小餐館吃完tapas後,我就搭車回畢爾包了。不過這是第一次用巴斯克語問路,雖然沒聽懂他在講甚麼,但也算一大成就。
但我還是覺得Mungia不夠巴斯克。
接下來的一天我決定到更遠的小城,Gernika。格爾尼卡,也就是西班牙內戰期間被希特勒炸得稀巴爛,成為畢卡索畫筆下題材的格爾尼卡,是個巴斯克語人口超過一半的地方。
要搭車到較遠的地方,要先到Termibus Bilbao,也就是公車總站找相應的巴士。令人驚艷的是,西班牙山城的巴士上竟然還有免費Wifi。反觀某國,連機場上網都只有一小時,過了就要收錢。
該鎮位於畢爾包東方三十五公里處,搭客運要一個半小時,沿途盡是山地風光,九彎十拐,偶爾還可以見到幾隻羊在農地上吃草。最有趣的莫過於巴斯克傳統農房Baserri了,東一棟西一間的散佈在重山層巒間,別有風味。
一到格爾尼卡,我一下車就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
一間餐廳門口高懸著四個大字:
“杭州飯店"
還沒聽到巴斯克語,先見著中文,當下覺得真是煞風景,不過旁邊jatetxea–餐廳倒是真真正正的巴斯克語。
根據統計資料顯示,格爾尼卡人口約莫一萬多人,巴斯克語人口占三分之二,算是比較有機會聽到巴斯克語的地方,網路上西班牙網友也推薦此處學巴斯克語。
由於下車時是兩點鐘,所有人幾乎都在午睡,店家均鐵門拉上,有點可惜。
在這邊招牌幾乎只用巴斯克語寫,算是比較純的巴斯克區。我順道盡了一家中午沒打烊的taberna,點了一杯咖啡,但聽到鄰桌的對話的仍是西班牙話。
出了taberna不遠處有格爾尼卡和平博物館,紀念格爾尼卡大轟炸。我剛好遇到一團法國來的中學參訪團,似乎是法國的巴斯克人,老師在講解的時候都用巴斯克語。有趣的是法國巴斯克人講巴斯克語有濃濃的法國腔,調子旋律均像法文,連r都發法語的音,而不像西班牙的巴斯克人打前舌。同學在博物館裡面追逐嬉戲,似乎不太理會老師的講解。在這裡可以觀察到,同學間互相是講法語的,只有在老師講解時才用巴斯克語提問討論。
下樓買紀念品時,因為店員講了eskarrik asko而發現館方人員原來會講巴斯克語。講了兩句我會的,他講了一串我倒是沒聽懂。巴斯克人的雙語能力造成學習者很大的困擾,或許真要住進農舍才找得到只會巴斯克語的人。
語言優勢不盡然取決於人口,更取決於兩個語言的使用上的地位。巴斯克人通常講一口西班牙語,而西班牙人基本上不講也不學巴斯克語,因此只要其中一個人不講巴斯克語,就一定要改成西班牙語。即便在格爾尼卡,巴斯克語也沒有佔到優勢。感覺巴斯克語要復興,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趁著天色剛暗,我就搭車回Bilbao了。
在Bilbao蜇居兩日調養生息後,我最後一日乘車至鄰省的小鎮Oñati。客運百轉千迴在山谷間,每隔半分鐘就會通過一段又一段的隧道,而出隧道又總是九彎十八拐。縱然兩旁山光明媚,巴斯克農房點綴,間或似乎還風吹草低見牛羊,但暈到眼振的譯師已然無法對焦細看。
Oñati地極偏僻,是一下車就可以聽到公雞叫的那種村莊般的偏僻,是亞洲人會被多看那好幾眼的那種純樸鄉間。時值聖周,店家幾乎休息,街道更加顯得荒涼。
根據統計資料,本鎮加上周邊農村約一萬人,巴斯克語人口佔三分之二至四分之三,是少數巴語人口多過西語人口的城鎮。不過真正城鎮的部分非常小,大概只有台大校本部一半不到左右,一下就走完了。
沿路上講巴斯克語的人多了,無論是老人和老人,大人和小孩,媽媽和嬰兒乃至於青少年間都是講巴斯克語。街上看不到西班牙語的招牌,牆上的塗鴉噴字也是巴斯克語,就算是報攤也是巴語報紙Berria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就像看到雲豹一般,這是一場久違的邂逅,令人感動的時刻。做為歐洲古老原住民的巴斯克人,撐過印歐語的同化,抵擋住摩爾人的入侵,再挺過佛朗哥的獨裁一路到今天,在山間殘存了下來。
街上問路,店裡點咖啡喝飲料都獲得巴斯克語的正面回應,既然你說了巴斯克語,大家也都就很理所當然的認為你聽得懂,劈哩啪啦地講。
兩年過去了,即便巴斯克語已忘卻大半,巴斯克仍然是我最想再次造訪的國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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